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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听冷雨品意蕴

FAN 发布于 2009/12/6 18:08 浏览: 909 回复: 0 所在分类:我的文章

细听冷雨品意蕴

——解读余光中先生的《听听那冷雨》   

 

余光中先生曾荣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3年度散文家奖,其颁奖词为:“余光中的散文雍容华贵。他的写作接续了散文的古老传统,也汲取了诸多现代元素。感性与知性,幽默与庄重,头脑与心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独特的散文路径。他渊博的学识,总是掩饰不了天真性情的流露,他雄健的笔触,发现的常常是生命和智慧的秘密。他崇尚散文的自然、随意,注重散文的容量与弹性,他探索散文变革的丰富可能性,同时也追求汉语自身的精致、准确与神韵。……他从容的气度、深厚的学养,作为散文的坚实根基,在他晚年的写作中更是成了质朴的真理。再联想起他那著名的文化乡愁,中国想象,在他身上,我们俨然看到了一个文化大家的风范和气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听听那冷雨》,犹如散文百花园中一株艳丽奇葩,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好像文学殿堂里一件精美绝伦的瑰宝,闪耀着华美的光辉。堪称散文经典。让我们再次走进那冷雨,品品其独特的优美的深邃的意蕴。

 

品味悠悠的追忆之情

 

余光中先生曾感言:“乡愁是根深蒂固的人之常情,……我当年离开内地,‘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乃此生最大的伤痛。”乡愁是先生散文的一大主题,《听听那冷雨》融入自己这种独特的乡愁体验,抒发了悠悠的思乡情绪。而这种情绪,是与冷雨的淅淅沥沥交织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倾诉出来的。散文开篇如是:“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是潮润润的。”冷冷的春雨淅淅沥沥,扯天连地,经久不息,天灰灰地茫茫,真个是莫道不销魂。这冷雨一飘,也定下了文章一种沉郁的格调。下文说:“不过那一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裾边扫一扫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古诗云: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吹吹大陆的风,聊以慰籍思乡之心吧。乡愁这一主题,深沉而清晰的表现了出来。

   接着写道:“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门街道厦门街,而是金门到厦门。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二十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叙叙议议之中,作者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由写故乡“江南”进而写到“杏花春雨”的文化。下文写落雨的故乡,古人听雨之趣,都可以理解为一种广义的乡愁。

台湾不是故乡,作者却在文中花了大量笔墨写刚到台湾听雨的情景。“在古老的大陆千屋万户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继而写台湾的风雨,写听雨,与回忆联想江南听雨交织,把现在的台北和以前对比,点明现在的台北已无处可听雨,其间还穿插和恋人雨中躲在三轮车油布蓬里的风情,回忆或是想像冷雨中初恋的浪漫与淋漓。这些内容,就很难以乡愁来概括。

乡愁的表现也好,对初来台湾的回忆也好,其实都是一种人生的追忆,而追忆人生,似乎又是作家诗人的天性。先生曾说过:“在风格上,我不认为散文只是橄榄、清茶,因为韩潮苏海原为古文可羡之境界。在篇幅上,我认为散文不必限于小品,也可以扩大驰骋的空间。”可能有人认为,作者写《听听那冷雨》为何不像《乡愁》诗一样,写得更简洁更纯净一些呢,先生这段话,可以看作理解这篇散文主旨的一把钥匙。

 

 

 

二、感悟深深的文化情思

 

《听听那冷雨》决非简单意义上的思乡之作,表达乡愁之作,如果仅如此理解,那无疑是浅尝辄止,买椟还珠。文化,深深的文化情思,才是这篇经典散文的灵魂。文化情思,不管任何一个作家,也不管他身居何处,都是可以抒发表达的。而余先生的特殊身份,切身经历,常常是把乡愁和文化情思融为一体。

先生曾说:“幸好那时我已经21岁,故土的记忆,文化的濡染已经深长,所以日后的欧风美雨都不能夺走我的汉魂唐魄。我在诗文中所以呼喊着狂吼着黄河长江,无非是努力为自己招魂。”可以看出,作者的诗文中,写故乡的风物,大陆的河山,实际都是在为自己招文化魂,表达的是一种深深的文化情思。其实,只要我们留心一下,大陆诸多散文家,这种文化情思,对古典文化的追思之情屡见不鲜,余秋雨先生就是鲜明的一位。明白这一点,再去品读《听听那冷雨》的文化情思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汉字是汉民族的文化之根,古代诗人曾经生活的土地在哪里呢?他们倾情赞美的土地又在哪里呢?作者以为就在这汉字所表达的文化里。

 

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

文中大量的古典诗文的引用和化用,对这些诗文所描绘的听雨的境界的神往和倾心,对这种境界不再的感叹和伤感,无不表达了先生对古典文化的深深情思,对古典文化的赞美和眷恋,同时,也可以看出先生对古典文化特别是古典诗文的接续和传承。

 

三、剖析理念的躬亲实践

 

先生集诗人、散文家、翻译家、评论家于一身,创作与评论可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在《剪掉散文的辫子》一文中,先生提出新出现了一种散文,称之为现代散文,并指出现代散文是讲究弹性、密度和质料的一种新散文。《剪掉辫子的散文》写于1963年,而创作于1974年的《听听那冷雨》正是先生实践自己现代散文理念的成功之作。

所谓“弹性”,是指这种散文对于各种文体各种语气能够兼容并包融合无间的高度适应能力。文体和语气愈变化多姿,散文的弹性当然愈大;弹性愈大,则发展的可能性愈大,不致于迅速僵化。(《剪掉散文的辫子》)

先生这段话,主要是针对散文的语言技巧而发,强调现代散文以现代人的口语为节奏的基础,“追求多元的弹性”,“语言应文白互补,句法应长短相济,分段忌四平八稳,题目应别出心裁。”我们不妨举例来看。

  

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从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极为精彩的描述,简直就是不分行的现代诗。句式长短参差,错落有致,短句给人“单调”之感,长句又让人生发“耐听”之味。景物变换,意象丰富,听觉、视觉、触觉等各种感觉交相叠加,雨下得空阔久远,情思绵绵不尽。“冷雨”从字里行间落到了读者的心里,将汉语的魅力发挥到极致,低声吟诵,细细咀嚼,如诗如画,似梦似幻,身心俱在氤氲的雨气之中。

所谓“密度”是指这种散文在一定的篇幅中(或一定的字数内)满足读者对于灵感要求的份量,份量愈重,当然密度愈大。……真正丰富的心灵,在自然中流露,必定左右逢源,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步步莲花,字字珠玉,绝无冷场。(见《剪掉散文的辫子》)《听听那冷雨》很多段落,都是这种理念的极好明证。如:

 

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阁阁,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文字密度可谓大也。雨落下的声音是那样的原始和久远,如何的沉醉,有声有形有色,而如今却是黑白的默片。即使是失去的美景,也是处处充满了让人回忆,让人向往的美。

所谓“质料”,它是指构成全篇散文的个别的字或词的品质。这种品质几乎在先天上就决定了一篇散文的趣味甚至境界的高低。(见《剪掉散文的辫子》)。这里强调的是“炼字”,“炼字”关于散文境界的高低,所以,“对于文字特别敏感的作家,必须有他自己专用的字汇。”如文中对听雨的描写:

 

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

凄凉,秋后落雨,天气转凉,景物萧杀,便是凄凉之感。凄清,关乎内心,有凄凉冷清之意。凄楚,更进一层,包含伤感之情。而凄迷是凄楚之上,又怅然若失,自我迷失。听雨之凄,离家之痛,失去故园之迷惘,情感流露层层深化,一步步表达了作者的人生变化,情感体验。

余光中先生曾批评:“朱(朱自清)文的譬喻虽多,却未见如何出色。……在想像文学之中,明喻不一定不如隐喻,可是隐喻的手法毕竟要曲折、含蓄一些。朱文之浅白,这也是一个原因。”(余光中《论朱自清的散文》)余先生的散文非常注重隐喻的运用,注重比喻的曲折含蓄。如:“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抚弄着无数的黒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 “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运用借喻,兼以拟人,具有现代诗特点的语言,表现了繁复的意象,营造了鲜活的意境,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

 

《听听那冷雨》以“雨”为核心,“听”为线索,“冷”为情调,上下几千年,纵横数万里,关涉乡愁,锁钥文化,实践作者自己的散文理念。以抒情的语言为肌理,悠悠乡愁为血液,深深的文化情思作灵魂,融人生经历,历史感喟,文学情致,诗般意境,现代散文理念于一体,蕴含着苍凉与感伤,挟带着现代诗的韵律、节奏与灵气,注入读者的心灵深处,淋漓尽致的显示了一个文化大家的风范和气象。

FAN 2009/12/6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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