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1888
发表于: 2007/11/25 20:19 引用 回复 只看该作者 1# TOP
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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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7/11/23
最后登录: 2007/11/25
那一天下刀之后已是凌晨两点的事了,我拖着一身疲惫走回病房。一位护士小姐气急败坏的跑过来说:“陈医师,2503-1 李万春“黑掉了”…… ”
     “黑掉”,是医学术语,当然不是指烧焦,意思是没呼吸了,脸部呈现发疳(cyanosis)的状况。
     李万春,45岁,是一个患食道癌的病人,一年半前做过食道癌切除。这一次住院主要是因为食道癌复发合并肺部转移,说得更明白些,他已是一个癌症末期的病人了。
     我赶紧跑过去,李万春躺在病床上,眼睛睁得像碗公一样大,眼白往上吊着,他瘦小的身躯不断的颤动,高高隆起的肋骨像只狰狞的怪兽狠狠的缠着他的胸廓上下的起伏着,嘴巴一张一合,脸色苍白,冷冰冰闪亮的汗珠把他的脸颊涂抹成毫无生气的腊黄,双唇呈现灰紫色。

心里头的一句话
     这时我心里头只有一句话:“要做些什么啊"要不然病人一定会死在我面 前。在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下,我已忘了什么叫做疲惫,我把他惊惶失措的妻子和一对不到10岁的儿女叫到病房外等候。
     “准备插管!”对一个才一年外科住院医师的我来说,这是很大的压力,要把病人救起来,除了能力之外,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那个勇气,很快的,病人的收缩压从90掉到70,心跳也从每分钟60下掉到40下,我感觉得到病人的生命在分秒间慢慢的消失。
     “完了,管子插不进去……”怎么可能?我用刀片从嘴巴挑起他的会压,声带明明就在那儿,气管的入口我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管子就是摆不进去。“陈医师,收缩压不到60了……”护士小姐慌张的说着。
     我用氧气罩扣住他的鼻子嘴巴,不断压着气囊,试着把氧气打进他的肺里头,可是,只有肚子不断的涨起来,胸廓并没有任何的扩张,病人的血氧浓度还是一直的掉……。
     这时,更不堪的是,大量的鲜血开始不断打从病人的嘴巴渗出,填满了整个氧气罩,很快的,病人的脸上已染上一片血红。
     “叫杨维斌医师。”我知道这已不是我能力所及的,情况已不是我能掌控,急救守则里头就明明白白的写着:“当你无法处理时,找人帮忙!是我把情况弄得这番不可收拾的,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退缩到一旁,杨维斌很快的赶了过来接手急救的工作。
     “管子放不进去不要硬插,你知不知道他的食道癌已侵蚀到气管了,癌细胞把整个气管卡住了,硬插只会把肿瘤弄破血流不止。” 杨维斌瞪了我一眼,然后对护士小姐说:“准备做气切。”
     我们在他的颈部甲状软骨下摸到了气管,狠狠的划下一刀,在气管上打了一个洞,管子就直接从这个洞口插到气管里头。
     获得了氧气,李万春黑紫的的双唇慢慢变得红润,意识也渐渐的恢复。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总算又兜了回来。


被放弃的病人
     一个星期过去,李万春靠着新建立的气道和呼吸顺利的活了过来,他的妻子和一对儿女默默的在他身旁给予照顾。每一天的查房,我和主治医师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进去打个照面,对一个被贴上“癌症末期”标签的病人来说,不管你认不认同,这个社会其实已经把他放弃。
     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我有被叫回2503病房,李万春又“黑掉”了。呼吸器因为无法把空气打进气切的启动里而不断的“哗,哗,哗”的叫着,李太太站在一旁抿住了嘴无住的流着泪,两个小孩躲在妈妈的身旁用他们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我。
     一开始我以为是痰把气切的管子卡住了,我试着用一根较细的管子放进去把痰抽出,可是管子只放进去一小段就遇到了阻力。
     “又被塞住了。”我叹了一口气,癌细胞长得太快、太凶,很快的又把更下段的气管给堵住了。
     杨维斌那一番话“插不进去就不要硬插”充斥在我耳际,眼看病人快又不行了,最后我向小儿科借了一根 3.5 Fr,细细小小的管子才勉强的放了进去。
     可是因为管径台小,阻力太大,只要把呼吸器接上,机器就会“哗,哗,哗”的叫个不停,因为呼吸器没有足够的力量把氧气送进去。
     这时病人的血氧浓度剩下不到 70% 了(正常应该在 95% 以上),我只好舍 弃了呼吸器,把气切的开口接上球状的气囊,双手用力的压,氧气才勉强的送了进去。
     李万春又活了过来,可是问题来了:呼吸器可以无怨无悔的 24 小时不断把 氧气送到他的肺里,如今,舍弃了呼吸器,光靠徒手的,谁有这个能耐,24小时,一天,一个星期,每一分每一秒不间断的压这个臭气囊。
     事情过了三天,李太太和两个儿女一直待在李万春的床边,手压累了,压酸了,就换人压,他们很有节律的,上下,上下,平均一分钟压20到25下。而李万春,身子更瘦了,双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他只一味静静的躺着,吸着每一份得来不易的氧气。
     有一次我经过2503病房,李太太9岁大的小女儿哭哭啼啼的跑了出来,病房里头接着是李太太的吼声:“死丫头,你去睡啊,你爸爸要死了,你还在睡……”

压着气囊的双手
     我蹲下身子,模模小孩子的头,她的眼泪缺堤似的涌了出来,双眼哭得红红肿肿,抽泣哽咽的说着:“叔叔,我不是故意睡着的,可是我好困、手好酸……”我牵了小孩的手进病房,李太太泪眼汪汪的看着我,黑黑的眼圈藏不住身心的憔悴,她低下了头不发一语,双手仍机械式的压着气囊。
     “李太太,你休息一下吧……我替你压一会……”
     李太太哭了,泪水参杂着鼻涕,仿佛多日来的委屈得到了渲泄,她看着我,一脸坚毅:“只要我还有一丁点的力量,就不会让他离我们而去。”
     那一晚我值班,我再次经过2503病房,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床上风烛残年的病人,还有病床边,不弃不离,一双不断挤压的手。
     人是一种很容易麻木的生物,于是乎,人们总是不断的寻求更深一层的刺激,再从刺激中找回迷失的麻木的自己。从深夜飙车、吸食毒品、五颜六色的衣着、卖弄声光效果的多媒体,再再都说明了我们的思想是多么的空虚。
     身边的事,有多少人去在意;拥有的一切,有多少人去珍惜。我们麻木得总以为活着是一种理所当然。有没有人想过呢,我们呼吸着的空气,身旁照顾我们的人,我们的心是否常常对这种不经意的事心存感激?问问你自己,你是不是那一尾后知后觉的鱼,从来没有想过水的重要?
     再怎样的麻木,病人差点在我眼前“溺毙”的惨状,在我心里头烙下了磨不掉的影像,活了30年了,我第一此对我周围的空气肃然起敬。
     再怎样的麻木,看着他们不断挤压的双手,我似乎摸到了,那老早就被我们视而不见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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