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礼物

作者：山岚

我新买了一辆摩托车，首先想到要去看外婆。外婆今年八十八岁了，她的腰早已弯成了一张弓，两条腿很像两个半圆，站在地上，酷似公园里游人出入的圆形门洞。他的几个小曾孙就兔子般的在这个门洞里来回穿梭，外婆害怕她被曾孙扳倒，就用一只手将拐杖牢牢地定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抢抓从她胯下、腿间一闪而过的小兔子的耳朵。那银铃般的笑声就如同玉壶里倒进了珍珠，既清脆悦耳，又余音绕绕。每当此时，这小小的农家土院里就散发出一股股热腾腾的气浪，西伯利亚寒流也难以在这里驻足。这是两年前我到她家里看到的情景，如今不知怎么样了，那拐杖也许得用两只手才能定稳在地上。

外婆的大门敞开着，她正在院里剥玉米。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就将摩托车骑到了离她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停下来。可她仍在低头忙自己手里的活，等到我使劲摁了两下喇叭，她才回过神来，但一脸茫然。看来外婆的耳朵和眼睛都不好使了。我大声报了我的奶名，她立刻笑呵呵的扶着墙壁站起来，还没等我从车上下来，就伸出了枯枝般的手，牢牢地拽着我进她的窑洞，我怎么解释她都听不清，如同渴极了的老牛一头扎进了水泉，任你怎么拽缰绳它都不愿抬头。

我刚刚坐定，取下头盔。他就开始从头到脚的打量我，从面颊到裤腿的抚摸我，好像在审查她遗失了的珠宝。接着就从她的抽屉里取出了我从小到大，从大到老的所有照片，按年代先后，细细的盘点后，津津有味地帮我回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外婆的讲述，既有图片展示，又有细节描述，迷惑处有简短的解说，高潮处有发自肺腑的抒情。那声音的高低起伏、抑扬顿挫都随着情节的变化处理得恰到好处。至于我的应和她是听不见的，我的表情她也是看不清的。她好像一个早已进入了角色的演员在她自己心灵的舞台上绘声绘色的演出，我也如同一个早已融入了情节的观众，尽情的享受着外婆精湛的表演艺术。她领着我从时间长河的源头重新流到了现在。漫长的人生经历中蕴藏着的酸甜苦辣，外婆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详略得当的阐述明白了，再高明的传记作家也不能为我写出这样声情并茂的文字。这是外婆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只顾说话，早忘了给你吃饭。”外婆一边埋怨自己粗心，一边从她的百宝箱里取出一瓶蜂糖，提高嗓门吩咐表弟媳妇赶紧温热送上来。从我记事时起，这个百宝箱里总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玩不腻的奇珍异宝。现在我不再关注它的内涵，但外婆急匆匆的加锁动作，分明告诉我那里至今还珍藏着无数秘密，也许还不时的有“小偷”光顾，这些“小偷”当然应称呼我“师傅”才对。蜂蜜端上来了，黑里透红，粘稠的扯不断根，诱人的芳香惹得蜜蜂奋不顾身地扑向碗沿、勺边、嘴唇，外婆担心我嘴上起包，用一把马尾刷打个不停。她眼睛分辨不出是否有蜜蜂光顾，只能像个忠诚的侍卫，不停地放空枪。我提醒她，蜜蜂早被吓得失了魂。她却说：“万一蜇你一刺，我又抱不动你，怎能使你止住哭声？”这句话使我好像年轻了二十多岁。我嘴里吃着糖，心里灌着蜜，甜甜的，暖暖的，舒服极了。不到三岁的表侄子从门里飞了进来，爬到蜜糖碗上捞个不停。“看看看，窝里蜜蜂不来，难保山里的蜜蜂不来。”外婆赶紧打开她的百宝箱，不知从里边摸出了一样什么东西，悄悄地塞在了小侄子的怀里，小家伙高兴得又在外婆的双腿间绕了几个“8”字，外婆赶紧双手拄着炕沿，任凭他尽情的撒欢。她再也没有能力腾出手抓曾孙的小耳朵了，只能等他尽兴后从门里飞出去才敢双手离开炕沿。这个小东西还没有修炼成精，我像他那个年龄，外婆不从箱子里伸第二次手，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特别是在有客人的时候，外婆是最容易屈服的。

蜜糖刚吃罢，又煮了黄酒，黄酒刚撤去，又端上了苹果、梨、柿子、枣子……我拍拍肚子笑着拒绝：“袋子装不下了，何况我这袋子近年来常出毛病。”外婆追问缘故，我说得了胃炎，糖要少吃，酒不能喝，不能受凉，不能生气，不能劳累。“哪该怎么办呢？咋不早说呢，病吃犯了咋办？”外婆的眼神从我的嘴角移到我的喉咙，顺着食管移到了胸脯，好像要从我肚子里挖出蜜糖和黄酒。我笑着安慰了几遍后，她才不再唠叨。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一篮鲜红的山楂就送到了我的床头，外婆叮咛我要多吃，说是山楂能帮助消化，对胃有好处。并许愿吃完后还托人给我送些。山楂树就长在窑对面的半山坡上，离地面近的枝条上早已空荡荡的了，树梢上的那些果子，外婆只能可望而不可即。临走时，外婆把我送到大门口，又送到岔路口，我的摩托车已经启动了，他还拽着我的胳膊嘱咐我把山楂绑好，以防丢失。还要我许愿隔三差五的来看她。小时候，外婆是磁石，我是铁块，我老围着她转；如今我成了磁石，她反倒成了铁块，老围着我转。我把这半袋山楂作为第二件礼物绑在车后，装在心底。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外婆托表弟给我送来了一个装得鼓鼓的蛇皮袋子。打开袋口，一大包杏仁，一大包核桃仁，里面都可见些零星的碎果核。还有一大包山楂和一个软绵绵的布包。

布包里平展展的躺着一对羊毛护膝和一个羊毛兜肚，上面歪歪斜斜的针脚缀得密密麻麻。表弟告诉我：外婆说我有胃病，不敢劳累，她就把上次准备给我捎的核桃和甜杏胡留了下来，花了十多天时间，把它们变成杏仁和核桃仁送来，并提醒我里边的碎核没有拣尽，吃的时候要小心；山楂是外婆爬到崖畔，用竹竿敲下来的，里边带着叶子，吃的时候也要小心；羊毛护膝和羊毛兜肚虽然缝得不好，但带在身上骑摩托车时不怕受凉，对胃也有好处。没想到我随口说出的胃病，竟成了外婆永久的牵挂。这补送的第三件礼物，打开了我的泪泉，那干瘪的手，昏花的眼睛，蹒跚的脚步，趴在崖畔的背影……我怎么也挥之不去。

噢，外婆今年八十有八，我今年三十有八，到底谁该牵挂谁呢？谁该给谁送礼物呢？

点评：在细细读了这篇文章后，我的心中久久留着文中外婆的身影。“那干瘪的手，昏花的眼睛，蹒跚的脚步，趴在崖畔的背影”写出了外婆为“我”操尽了心。“她的腰早已弯成了一张弓，两条腿很像两个半圆，站在地上，酷似公园里游人出入的圆形门洞。”“ 就伸出了枯枝般的手”文章中写了许多对外婆的描写，突出了外婆的年迈和那颗永远牵挂着“我”的心，这也是最让我感动的地方。“外婆今年八十有八，我今年三十有八”在文后，点出了外婆的年纪和“我”的年纪，巧妙的写出了“我”的后悔核对外婆的想念，同时我想在当今社会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做这些出来是为了告诫年青人，多想想老人，有空场看看他们，不要让他们为自己操碎了心。